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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二章晉江獨發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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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二章晉江獨發……

聞玉在葳蕤亭見了季洲。

小爐的水沏了一壺杜仲,茶褐微苦,然回甘上口,紅樓裏備的又是頂尖的嫩芽杜仲,更顯茶香。

聞玉依舊將茶盞推到季洲面前,這一次,季洲攏袖接過。

之前聞玉借著季洲釣出了潛入紅樓的探子,季洲初始是不知情的,然事後冷靜下來,又覺公子的態度很是蹊蹺,果然不久之後,商麗歌便被尋了回來。

季洲細想之下便猜出□□,不由深看聞玉一眼,雖不知他與韓氏究竟有什麽恩怨,可此人,他委實看不透。

“那日不得已利用了季大人,大人莫怪。”

季洲同樣舉茶:“是季某無狀。”

兩人的茶盞輕輕一碰,此間之事,就此消弭。

“今日邀見季大人,實是為了問上一句。”

聞玉開門見山,面具下的雙目似有鋒銳:“嶺南毒草案,大人是否做好了準備要一查到底?”

這話若是旁人來問,季洲甚至不會理會。朝中諸事,他連季蕓都三緘其口,更別提朝中那些涉及黨爭的官員。

紅樓雖不涉朝政,可畢竟也出了位蘭妃娘娘。

但公子這問,卻讓季洲覺得他不是為自己而問,甚至不是為了案子本身。

公子是在問他。

他會不會查,敢不敢查。

季洲擡目,眸中無一絲雜念,他答:“會。”

“哪怕案子背後可能牽扯半個朝局,哪怕季大人的家人還可能因此身臨險境?”聞玉微微瞇眼,“如此,季大人也義無反顧麽?”

季洲收攏掌心,沈聲道:“正因如此,才更要查。”

他會保護好季蕓,也定會讓這個案子水落石出,無論公子是出於什麽目的,他的初心絕不更改。

“好。”聞玉起身,“既如此,那我便送季大人一句話。”

“重靈山圍獵,還請大人小心防範。”

季洲微微一怔,不等他細思,聞玉已欲離開,季洲只得道:“公子留步。”

他從袖中掏出封信來:“此物,還請公子交予商姑娘。”

聞玉回眸,面上的半截面具明明遮住了他的神色,周遭卻仿若倏爾一冷,季洲頓了頓,又道:“是家妹的信。”

信封上的字體娟秀,的確是女子所書。季洲為人板正,也不會當著他的面作出這等私相授受之事,只是方才那一瞬,叫他想起季府門前的一幕來,免不了又呷了回幹醋。

聞玉將信收下,這次不等季洲再度開口,月白袖袍已然一劃而走,在小徑上漸行漸遠。

待他回到小重山的書房,果見商麗歌趴在案前,唇上叼了他一支湖筆,也不知在想些什麽,連他進來都未覺。

商麗歌想了會兒,便又起筆在紙上勾勾畫畫,只見案上描了一幅橫張的山水花鳥屏風,屏風上映出一人的影,商麗歌的畫功不俗,幾筆間就勾出那人輪廓,清俊若竹,偏帶了種隱於屏風後的朦朧美感。

仔細一看,畫上那人似在解著衣衫,只是一個若隱若現的動作,便叫他原先的出塵氣質又多了幾分翩翩風流。

商麗歌畫得認真,沒發現公子已然走到她身後,一手撐在案旁將她半圈入懷中,看到紙上內容微微揚眉:“還說沒有偷看?”

商麗歌一驚,險些將手中的湖筆甩出去。

“你什麽時候進來的?”

聞玉勾唇,點了點她的畫:“在你畫我寬衣解帶的時候。”

商麗歌忙俯身在案上將畫蓋住,耳尖一點薄紅:“胡說什麽呢,我還沒有畫完你便看出來了?”

聞玉輕笑:“我還看出這是幅好畫,當裱起來。”

“……”

商麗歌耳後愈紅,幾下將畫卷起收進袖中,匆忙轉移話題:“公子見過季大人了?”

聞玉伸手撫了撫商麗歌泛紅的耳尖,暫且放過了她,應聲後從袖中掏出季蕓的信來,“他托我帶給你的。”

商麗歌一眼便認出了季蕓的字,自那日金屋出逃後,季洲擔心季蕓安危,未讓她再出府門半步,商麗歌也一直未再見過她,雖知她已平安無事,心裏還是掛念的。

想來季蕓亦是如此,才會讓季洲帶了信來。商麗歌打算回去再看,順便寫一封回信,此時提到季蕓,倒讓她想起另一樁事來:“對了,趙玥的事公子打算怎麽解決?”

回想那日,商麗歌仍舊忍不住神色微滯。她不曾想過,堂堂一個澧朝公主,行事竟會這般歹毒,那日公子盛怒之下,公主府中未留一個活口,其中也包括了趙玥。

公子既敢做這事,公主府中的痕跡定然已是抹得幹幹凈凈,便是韓修起疑,也抓不到任何證據。

只是……

“她畢竟是聖上最寵愛的女兒,如今下落不明,如何會草草揭過?”

聞玉卻道:“趙玥宮中,有一個模樣清秀的小太監,趙玥每每出宮,都會令他驅車趕馬,甚是寵愛。”

他只需命人稍稍引導,趙冉自己便會給出答案。

聞玉淡淡勾唇,眸間浮出一點諷意:“對於那個人來說,所謂的寵愛不過由他掌控的恩赦,一旦有違他的心意顏面,再多的恩寵也不過輕若浮雲,揮之即散。”

“可……”

公主與太監夜奔,這樣荒誕無稽之事,那位竟會信嗎?

商麗歌倏然一怔,不,許是已經信了。

公主失蹤這般大的事,宮中竟無一絲風聲傳出,若是韓萏不曾失寵,此事必然不會善了,可如今聖上對韓家起了忌憚,為了所謂的皇家顏面,便是曾經寵若掌珠的公主,那位也能說棄就棄。

商麗歌齒根發冷,忍不住看向公子。

他眉目間蘊了一點疏冷,帶著嘲弄的輕諷,令他整個人都多了幾分鋒銳。

十八年前的那樁事,會有如今的結果,不也是因著那皇家顏面和那位的涼薄麽?

趙玥之事,公子或許有其他的辦法,可他偏偏選擇了最能羞辱皇室的一種。是否說明在公子心裏,對那位的恨,比韓氏更甚。

商麗歌撫在公子眉心,一點點將其上的涼意化去。她不喜公子這般模樣,瞧著總叫人心疼。

“趙玥的死是她咎由自取,你不必太過放在心上。”聞玉捉住商麗歌的手,輕輕將她的指尖搓熱,“至於此事的後續你也不必太過擔憂,想來再過不久,那位便會無暇分心,連尋人的心思都不會有了。”

正如公子所說,朝堂之上一夜之間風雲突變。

紅玉琴行的賬目季洲已命人一一核對完畢,其中果然出入甚大,證據在手,季洲立時便將琴行諸人下了獄,明面上琴行的老板大家徽琴也被下令通緝,有公子暗中相助,不出兩日徽琴便被緝拿歸案。

這些人中,只要撬開了一人的口,便會有第二個、第三個。

很快就從嶺南毒草案牽出了那樁畫舫殺人案。

此案原本定為私人恩怨,然兇手自盡的毒物、殺人的兇器皆是出自紅玉琴行,又是在懷王的畫舫上殺了朝廷命官,此時翻出來看,處處透著不對勁。

而嶺南毒草這條線,從嶺南至澧都運輸路途遙遠,路過的關口、渡口,層層下來竟是暢通無阻,這裏頭有多少官員要被牽扯進去,光想想就叫人頭皮發麻。

然這些人中,也有不少並未收受賄賂,但知曉貨物有問題卻明哲保身未曾舉報的,算是相對罪責較輕的一類,安王趙逸便向聖上提議,讓這類人戴罪立功,若能檢舉細節提供證據的,一律從輕發落。

聖上允了趙逸的提議,上朝時便頒布了諭令,這才叫韓氏真正慌了手腳。若那些大小官員都想因此脫罪,咬出韓氏中的核心人物只是時間問題。

轉眼便是太後壽誕,去年此時太後仍在護國寺,便是壽誕也未叫聖上大肆操辦,今年太後被迎回宮中,便是再想如何精簡,趙冉出於一個“孝”字,也定要叫這場壽宴辦得風光體面。

只是太後年事已高,後宮主位又空懸多年,這操辦壽宴之事便落在了協理六宮的莊妃身上。

這些時日莊妃忙得腳不沾地,卻也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,就連太後也讚她秉德恭和、賦姿淑慧,宮中後位懸虛,蘭妃雖得盛寵但畢竟身份低微,眼下瞧著太後的意思,竟是有意擡舉莊妃。

莊妃在宮中默默無聞多年,一朝翻身,叫不少人都驚掉了下巴。

然到壽誕當日,還是出了紕漏。

原本禮樂司安排獻舞的舞姬被人臨時換了下來,上臺的那位姑娘生得芙蓉秋色,仙姿玉貌,一把好嗓子更如出谷黃鶯,身段也是娉婷裊娜,一舞一曲便入了聖上的眼,宮宴結束後聖上將人留了下來,當夜承寵,第二日便賜居蒹葭宮。

“那人是誰?”

商麗歌話聽了一半,此時不由偏頭看去,公子卻不曾擡眼,依舊握著她的手給畫作上色。

自從那日商麗歌畫了一幅公子解衣圖,聞玉便好似有了新的興趣,一日中總有幾個時辰拉著商麗歌在書房中作畫。

眼下畫作將成,已到了上色的最後階段,商麗歌便也收斂心神,由公子外握住她的手,包著畫筆一點點描繪。

畫上的兩人正是商麗歌和聞玉,然畫中之景亦是他們當下之景,這是一幅畫中畫,光瞧著便叫人心情愉悅,嘴角輕揚。

商麗歌和聞玉落下最後一筆,這才直起身來。

聞玉接過方才的話茬道:“進宮的那人是韓氏族人,雖是遠系,但已記在了大房名下,想來是準備許久了。”

果然。

商麗歌也並不意外,韓嬪眼看覆寵無望,朝中動向又處處對韓氏不利,韓相自想再塞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到聖上枕邊,既能吹吹枕邊風,又能打探消息,何樂而不為?

商麗歌等畫晾幹後裁剪四角糊上漿糊,粘在巨大的蝴蝶風箏上,正反兩面畫的都是她和公子,無論是衣著還是神態都纖毫畢現,倒讓商麗歌有些不舍將之放飛。

“破了再畫便是。”

公子一眼就瞧出商麗歌的不舍,一句話便勾得人眉眼彎彎,商麗歌翹著嘴角,又道:“韓氏進宮,可會對蘭音姐姐不利?”

聞玉神色不變:“我信她能應對得很好。”

商麗歌拖著音“哦”了一聲,驀然又皺了皺鼻尖:“公子自然是要比我了解蘭音姐姐,畢竟院子裏還栽著那許多墨蘭呢。”

自入小重山第一日,公子讓她打理那些蘭花起,商麗歌便猜到薛蘭音同公子的關系必定不一般,只是那時不甚在意,也不願深想,倒是如今,令她覺出幾分異樣滋味來。

聞玉忍不住輕輕一笑,俯身蹭了蹭的她的鼻尖:“歌兒這是醋了?”

“誰醋了?”

商麗歌哼聲,眼角眉梢皆是嫵媚韻致,睨來一眼便能叫人骨頭發酥。聞玉眸中微深,勾著商麗歌的下頜道:“她於我是長姐,你於我可是心頭肉,他日,歌兒還要同我一起,向長姐敬茶呢。”

公子語中深意叫商麗歌羞得面紅耳赤,輕啐他一口便將人推開,取了做好的風箏奔出門去:“不理你了,我放風箏去。”

獨留公子在房中,莞爾輕笑。

商麗歌奔至廊下,未覺心跳漸緩,反而有越跳越烈的趨勢。公子言下之意她如何不知,只是……

商麗歌捏著風箏,笑意微斂。

她和公子真能走到那一步麽?

***

商麗歌離開後不久,叢雲便來報:“公子,秦閣老來了。”

聞玉神色一頓,隨即起身。

算算日子,秦老也是時候來尋他了。

聞玉直接將人請進了小重山,秦老坐下後倒也不急,慢悠悠品了盞茶,然出口卻是驚人之語:“公子對老朽,也不願以真面目相示麽?”

這些時日他命人仔仔細細將紅樓查了一遍,除了紅樓易主是在十八年前,其他的未見半點異樣。可越是如此,秦閣老心中的念頭便越強烈。

那張臉真的太像了,尤其是那雙眼睛,與當年的衛皇後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。

十八年前衛廣然之案,他不是沒覺得蹊蹺,初始之時也曾為衛氏求情,然聖上鐵了心要治衛氏的罪,凡是為之求情的都接連獲罪,鬧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,若非他當時還是太傅之身,只怕也難逃一劫。

再之後宮中大火,前太子失蹤,有人說是同皇後一道葬身火海屍骨無存,也有人說皇後一早便安排了人將太子送出,也是為了保全衛氏血脈。

秦閣老為宮中皇子授課,關於宮中大火的真實緣由多多少少有所耳聞,然聖上說是意外,那便只能是意外。

當時的民間的確有不少傳言,只是傳言畢竟是傳言,很多甚至摻雜了百姓對皇室的臆測,那場大火因何而起被傳得天馬行空,關於太子未死之言,秦閣老那時是不信的。

直到那日,他親眼見到了公子的臉。

是不是真如傳言所說,前太子並未真的葬身火海,而是被皇後安排送出宮外,保全性命?

畢竟是親生骨肉,難道真的忍心讓他同自己死在一處嗎?

秦閣老越想越覺不對,又細細回顧了朝中諸事,這些年韓氏看似依舊風頭無兩,可近幾件朝中大事,似乎都與韓氏黨派脫不了幹系,枝繁葉茂的外表下是不知被誰一點點掏空的枝幹。

這其中,又是否有這位的公子的手筆?

秦閣老目光灼灼,聞玉迎著他的眼,緩緩將面具摘下。

再次見到這張臉,秦閣老還是覺得甚是沖擊,然之後公子開口,又叫他渾身一顫。

“面對秦老,學生不敢欺瞞。”

聞玉還在太學之時,便稱得上是秦老的得意弟子,諸多皇子之中,他最得秦老賞識,也因此鋒芒畢露,惹人嫉恨。

此時他對著秦老自稱“學生”,便是已然承認了身份。

秦閣老望著他,忍不住雙目一紅,拱手便要行禮,被聞玉先一步托住臂彎:“秦老面前,我便只是學生。”

“多年未見,其中曲折非三言兩語所能囊括,只衛氏之禍乃韓氏一手而成,我僥幸撿得一命,只想讓那些罪人付出應有代價。您年事已高,實不必摻和到這些事中來。”

聞玉是信秦閣老的,他既已榮養在家,又猜出了他的身份,可裝聾作啞明哲保身,亦或一封密折遞到那人案前,一生清名方不會被他所累,然他卻選擇了最冒險的一途,徑直來尋了他。

“老朽為避韓氏鋒芒龜縮多年,很是夠了。”秦閣老道,“老朽只有一問,公子能否直言?”

“秦老請問。”

“敢問公子,是否有問鼎天下之意?”

一方書室之內,落針可聞。聞玉推開窗棱負手而立,擡目是一片廣袤藍天,浩瀚無垠。

“權勢巔峰號令天下,說不動心,是誑語。”

聞玉舉目遠眺,窗外的風拂起他兩側袖擺,一瞬之間他似乘風而起,然所說之言卻又字字千鈞,“可在學生心裏,那個位子還比不上衛氏之清白。”

秦閣老一怔,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
若他登上極巔,便是再如何證據充足地為衛氏翻案,後世之說也必定對此存疑。他想讓衛氏之案真正大白於天下,史書之上亦能留下衛氏風骨,書寫一身浩然正氣。

“老朽明白了。”秦閣老道,“還請公子細細說來,老朽願助公子一臂之力。”

窗外的藍天下晃晃悠悠飛起一只蝴蝶風箏,風箏上的兩人挨在一處,遠遠瞧著看不分明,卻能叫人輕易辨出那上頭的繾綣情意。

聞玉微微一笑,霎時之間眸中似有日月星辰。

方才還有一言未說,那個位子比不上衛氏清白,自也比不上天高海闊,一生一世一雙人。

江山萬裏,又何及她一笑一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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